爷爷后背上有一颗痣,长在左边,大概离肩膀有两掌远。我小时候经常趴在爷爷背上,用手指着那颗痣,假装我是一只蚂蚁,两根指头交替前进,慢慢爬上爷爷的肩头。有时候爷爷会配合我,把我手抓过去假装要吃掉。有时候也不,我就会因为爷爷不陪我玩生闷气,吃饭的时候故意不吃爷爷夹的菜······
爷爷是农民,干农活时,都是赤着上身。印象里,爷爷要捏土团种玉米、刨坑埋花生,要搭木架引豇豆、扯薄膜育秧苗。平日,我经常和那颗痣打照面。一到夏秋时,我就和这位朋友天天见面了。
一年中,我们会有一次经常见面的机会——“掰苞谷”。苞米地离住地有点远,所以我们会先在地里把苞米棒子掰下来,然后装满两箩筐再用扁担挑回家,倒在院坝里,让太阳炙烤。太阳越毒辣,越“入木三分”,搓苞米粒就越快、越省力。地里的人,一边掰玉米,一边往箩筐里投。一边骂着天热,一边又想着今年的收成。我也在地里,但坐在土坎上,乘着一块不大但正合适的树荫。看着爷爷的背影,看着他将苞米一管管折下,像是在惩罚不听话的孩子,又一条条地把苞米顺进箩筐,像担心他们磕碰着。在那时,爷爷不能陪我玩,哪怕背后的那颗痣也不空。那颗痣老是被下滑的汗珠糊住,让我很难找到它。或者随着爷爷时不时地转向,它就索性躲起来了。一会儿看看爷爷,一会儿找找那颗痣,再看看天,再听听蝉鸣······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不知不觉夏天就过去了······
一年四季,除了冬天,我经常能看到这颗痣。这么说来,他也是陪着我长大的一个好朋友了。但是,我还是不希望常见到他。我期待冬天,准确来说是秋收之后。没有了农忙,爷爷就会有更多时间和我一起玩。当然,他也不会那么劳累,不会一直新伤压旧伤,老茧破了结新茧。至少,我们能有个冬天来痊愈。
后来初中那会儿,我们老家就拆迁了。如今我在念大学,爷爷也住进了电梯房。爷爷经常去公园散步,也常常打电话讲一些遇见的琐事。三言两语中,能感受到爷爷对那片土地的怀念。我也会,我会想念苞米地,会想念为我遮阴的树;也会想念那片天、那声蝉、那个背影······
去年冬天回家,我去拿厨房顶柜上拿白酒罐,爷爷非得自己来,结果不小心伤了肩膀。吃完饭,爷爷揣着一张膏药来找我。我起先没反应过来,恍惚了一下,才意识到爷爷刚刚伤着了。
爷爷慢慢地脱掉了外套,我替他解开了衬衣扣子。他眼睛顺着左手指向了右肩。我把爷爷衬衫下的秋衣褪下,正准备把撕好的膏药贴上去,一颗痣显在了我眼前。他曾经离肩膀那么远,现在却那么近。我食指不受控制地点了上去,结果我全身像触电一样。以前,他紧实、独立、充满力量,可现如今怎就同周边皮肤皱了起来?旧友重聚本应该好好谈谈,怎么这次又被糊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