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杂货屋的小门,几缕阳光汇聚成一束手电光线,随着吱嘎一声,猛地打在半旧的门沿上,半空中浮动着轻盈的尘埃,倒像是置身于开幕前静穆的舞台上。但此时此刻,我面对着的却不是满场座椅,而是一张安放在角落里的老木桌,上面凹凸不平的纹路,信手涂鸦的痕迹,借着微弱的光线,隐隐约约能看到它们曾经的存在。我拉开这木桌的抽屉,由于年久失修,如同在拉未曾打蜡的链条一般费力,一本薄薄的《唐诗三百首》,赫然映入眼帘,一瞬间,回忆像打开闸门的洪水奔涌进我的脑海。
一个四角方的院子,一把古制的藤椅,一棵挺立的香椿树,这便构成了我的童年。外祖父会一点唐诗,夏夜纳凉时,他慵懒地摇动着蒲扇,眯缝着眼,有一句没一句念叨着,惊扰了众蝉的耳语,时光便蹑手蹑脚地从树荫的这头跨到那头去了。有一回,他给我买了一本《唐诗三百首》,很简单的线装本,蓝白相间的封面像外祖母素日爱穿的那件半旧布衫般松松垮垮的,这是外祖父从旧书摊上淘来的。他开始教我念唐诗“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这一句诗我印象很深刻。小时候我原以为“黄鹂”就是平时那些黄澄澄的大鸭梨,一口咬下去,甜丝丝的汁水便立刻溢满了嘴巴,仿佛琼浆玉露也不过是如此爽口甜脆了,便对这“黄鹂”二字情有独钟。后来听外公说这是鸟的名字,对“黄鹂”的喜爱便淡去了几分。
当我长大了,开始学汉字,可以念唐诗了,这时我便常常把脚丫伸进村头那条小溪中,煞有介事、摇头晃脑地朗诵起来。慢慢地,晨光熹微穿过密匝匝细碎的绿叶,跳过如珊瑚珠子般的绛珠野果,掠过雏雀灰褐色的身影,最终以优雅的姿态袅袅地在水面上舞蹈,碧波潋滟,流光溢彩。但最喜欢的还是不曾有旁观者的时候,潺潺流水、呦呦燕鸣,但却静得似乎能听见心跳的声音,再细看那书时,却是一页页的山,一行行的水。偶然读到几句诗,心里也会泛起圈圈涟漪,如在读到“千山鸟飞雪,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时,即使不明白这究竟是何意,但却莫名地感到一阵寒意袭人,在读到“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我也不明白“纸鸢”究竟是何物,只觉得它十分缥缈美好,所以在读的时候就会刻意地读重些。
那些日子里,我的心像一张新帆,在一脉田垄上纵情奔跑时,在一泉溪涧中吟诗时,每一个角落都张得饱满。即便与诗歌隔着漫漫长河,此时此刻我却与它如此静静相望,所有的时光,都凝望成了一条绵长的河流,所有的言语成了河流上头细碎的光斑,绘在了莲叶表面,攒在了河床深处,化作泡沫,顺着水流一路飘向了远方。
若是有故人来,病里何妨高歌饮,谈笑尽是恣欢谑。惊夤夜长街,惊楼头飞雪。似炉汤初沸火初红,似江湖夜雨十年灯,似柴门闻犬吠,似雨中黄叶树。幸得故人来,为君沉吟至此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