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来站在河边,定定地在一老树桩旁,不知在看什么,眼里没有光。外公离开云来已经快两年了,云来知道他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路过水果摊,李子泛着沁人香气,夹着甜味,云来却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的味道啊,李子应该是涩的,青的。涩,是在什么时候的味觉记忆呢?在错乱的时光里,一个人模糊的身影渐渐清晰了,云来看见一个穿红衣裳的女孩儿喊着“外公……”,高大身影转过头来,那是一个带着帽子看不清脸,身材瘦削的男人。云来看见他招了招手,“云来,来吃李子呀,云来!”
在云来的记忆里,外公是一个总爱穿军绿色衣裳,戴积灰的旧帽子,穿洗得发白的皮鞋,不爱喝酒,不抽烟,爱看农历报的老头儿,外公一只眼睛得了白内障,戴着大大的黑框眼镜,脸上没什么肉,瘦且甚至有点驼背。
云来的家离外公家很远,云来的妈妈从十几公里外远嫁给云来的爸爸,山与山隔绝了亲情的相连。小时候的云来,是不喜欢去外公家的,一路上要翻过一座又一座山,路过一条又一条河。外公家住在大湾里,妈妈回去总会挨户挨户地招呼人,河边的那棵大李子树,正开着白色的李子花,香气从风中飘来,飘在云来的衣服上,钻进云来的鼻子里。
记忆中,妈妈和云来到外公家的时候,外公总是在看农历报,听到有人叫自己“爸……”,“外公……”,才抬起头来,透过厚厚的老花镜,看着站在面前的一大一小。云来至今还会记得外公的表情,惊讶,兴奋。外公大叫外婆的名字。外公家门口上贴着两张褪了色的旧联,云来好奇地问外公:“外公,这门上挂着的两个人是谁啊?”外公摸摸云来的脑袋说:“他们是神荼郁垒,是门神,可厉害了……”
外公带着云来在湾里逛,给云来介绍一个又一个好玩儿的趣玩意儿。在那棵大李子树上,外公叫云来站好,给云来记下身高,还和云来拉了勾,约定每次在这棵李子树下都记下身高。李子树慢慢变老,云来慢慢长大。
第一口来自外公家的李子是什么味道?似乎除了酸就是涩,还有雨的味道,鱼的味道……在一个下着大雨的赶集日,外公一手提着装着李子和鱼干的蛇皮口袋,一只手提着小自行车,没打伞。那时候,自行车是一个稀罕玩意儿,自行车是大舅舅家不要的,外公从十几公里远给云来送来,云来兴奋不已。外公一将自行车放下,云来就激动地骑着跑了,只留下在后面追赶云来的外公。
外公最开心的时候是过年,因为一大家子人全要回到外公家,大舅舅一家,二舅舅一家,大姨一家,还有云来一家。记忆里从不喝酒的外公,喝了一杯又一杯,笑着问孩子们的学习成绩。团聚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外公外婆拒绝舅舅们接他们到城里住,外公说:“不去,不去!我在这儿有好多老朋友哦!在这儿我还可以种点庄稼,养些鸡鸭,再说了,你们不也可以吃点这些嘛,城市的蔬菜哪有我们自己地种的好呀!”于是大舅舅家拿外公的鸡,大二舅舅家装一车的蔬菜,云来一家拿些花生种子和外公编的背篼走了。透过车窗,云来看见外公的身影越来越远,背似乎越来越驼。
李子树长高了,云来上了小学,上了初中,上了高中。因学业的繁忙,云来见外公的次数越来越少,但云来和外公的约定从来也没有变过。
直到李子树老了,再也结不出那么多的李子时,被砍了。外公看着树桩沉默了,他也老了。
外公病倒的消息,在云来读高中的时候突然传来,云来和妈妈赶去的时候,云来发现记不得外公以前的模样了。那个精瘦有精神气儿的老头,现在也瘦,只不过是病态的瘦。外公的脸耷拉着,皮肤像枯黄的树皮。吃一碗面都很费力,“啪……”碗摔落在地上,面条洒落在身上,外公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迟钝了呢?
外公已经离开两年了,后来的故事是云来考上了大学,云来没有时间再去外公家了。听说外公家的那个湾要整修了,村村通公路,李子树的树桩也都被挖走了,云来童年的梦再也没有踪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