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溪流是澄澈的，干净得像一面镜子，倒映出青树翠蔓，也倒映出祖母慈祥的脸庞。

祖母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人，但年轻的时候却是个教书先生，名字也极为好听，叫“素华”。然而祖母给我取的名字却是“振华”，我一直对我的名字心怀芥蒂。祖母的名字优雅文静，为什么我的名字却像男孩子一样刚强硬朗呢？

祖母摸了摸我的小脑袋，微阖着眼笑道，“傻孩子，叫振华不好吗？我翻了字典的，这名字寓意可好了。”

我嘟囔着嘴，一脸不乐意，闷声闷气地说：“别人都是什么雪，什么晶来着，就我是振华，一点都不可爱。”

祖母看我的腮帮子鼓得和花栗鼠一样，就轻轻地掐着我的一边脸蛋说：“还真是个小孩子啊。放心，你的名字是最好听的，这名字心诚。”祖母说着说着就蹲了下来，直勾勾地看着我说：“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了。记住心诚就好，何必想那么多呢？这个名字心诚，你也要心诚。”说到此处，祖母突然严肃了起来，我看着她的眼睛，不由得重重地点了点头。

直到很久以后，我终于知道祖母的用心良苦了，只是，那个时候，祖母已经不在了。

国庆的时候，祖母一大早就起床了。她麻溜地从柜子里取出了一件带红的新衣服，先是用熨斗细细地压平整，再对着镜子慢慢地系好扣子。我看着祖母有点奇怪，问她今天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祖母只是微微地笑着，也不说话，拄着拐杖，迈着蹒跚的步子，慢慢地出门了。

约莫到了中午，祖母才回来，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几个小红旗。祖母塞给了我一个，又把其他的小红旗绑在了三轮车的车筐里。看着几面小红旗在三轮车上猎猎飘扬，祖母眉眼一弯，满足地笑了。她又像个小孩子一样，骑着带红旗的三轮车在村子里溜达了一圈。村子里的婆婆大娘们看见了祖母和她的小红旗，都笑着挥手，对祖母说国庆快乐，祖母也摇着车铃铛回应道：“你也快乐，大家都快乐。”

祖母哼着很老的歌曲，欢快地唱了一路。

她的歌声和她的小红旗都在太阳底下高高飘扬着。

到了下午的时候，太阳都快落山了，祖母慢慢悠悠地蹬着三轮车回来。

“奶奶，你要出去买红旗，要骑三轮车，告诉我一声，我帮你买，帮你骑车就行了。”我扶着祖母走进卧室。

“这东西还是自己去做的比较好，心诚。”祖母又说到了“心诚”二字，仿佛她这一生里面最重要的守则就是心诚。

给我取名字的时候，她说是“心诚”，买红旗的时候也是“心诚”。祖母身上有股老一辈人独有的倔强劲，喜欢亲力亲为，心思单纯得很。

后来，我去了远方读大学。祖母经常给我打电话，问我穿衣冷暖，问我学业如何。我也和她汇报学习成绩，有一次我和她说我考了第一名，她就笑得合不拢嘴。隔着电话筒我都能想象到对面的祖母一定笑靥如花，像个孩子般肆无忌惮地、张扬热烈地笑着。

祖母这一辈子都是这样的，是个文化人，带着文化人特有的天真与浪漫。越到年迈的时候，这一点也就表现得愈发明显，越是白头，也就越开朗。一想到如此，我又想起祖母的那一句“心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