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我只觉得两种月饼好吃：一是什邡月饼，它产自德阳什邡，个头不大，外皮金黄，馅儿包的是黑芝麻碎、干牛肉粒、猪肥肉，吃起来不柴不腻；二是广福月饼，它相比什邡月饼更大更扁，一面是一层烤得焦黄的白芝麻，另一面是白面，馅儿里大概有红糖、猪油、花生碎、蜜饯碎，吃起来香甜麻酥，缺点是太干，极易掉渣。

我年年吃广福月饼，什邡月饼是几年前搭帮老姐吃了一回，那时候觉得不错，便带了些去学校，想让小仙女也尝尝。

小仙女原是我的高中同学，她曾自称为 15 班的小仙女，我简称其为小仙女。她家住学校附近，上下学经常拎一个小包，有人说她的什么包管三千多元，她至少有三个。包里装的是苹果手机，几年中不知换了几代。她几次和班上一些女生闹矛盾，每一次都弹压怒骂，但口齿清晰，颜色不改，压倒对手后，又同他人谈笑自若。那些女生联合她们的好友，常在背后说她坏话，但从未见她有一丝的胆怯和忧虑。

我起初对她很客气，然而惮于深交。

高中的第一个初夏，校门口有人卖樱桃，听同学说五、六元一斤。我每周除了吃饭、坐车，剩的钱不多，心想，樱桃又酸又小，买它干什么。小仙女却一连几天，每中午提一袋樱桃来，用水洗净了，湃在玻璃杯里。我不时瞥看，想起以前在乡下时，老早就把人家的果树攀折了。她似乎看见了我，“虎妞，你要吃吗？”隔着几个座位，伸手递来……

后来我们慢慢熟识。做同桌时，她肆无忌惮地开玩笑、发脾气，令我难堪，我有时想：“哼！要是你我对调家庭，那又怎么样呢。”不做同桌时，偶尔说说话，倒也令人愉快。

看了高考成绩那晚，我久久不能入睡，小仙女也没睡，她发来消息，说了一些安慰人的话，又说她想要补习，要我一起。那时我激动得不得了，想起哈姆莱特与霍拉叙的友谊：仙女，自从我能够明辨是非、择察愚贤以来，你就是我的灵魂选中的人。

后来她去了绵阳，我仍在中江。

刚在县中补习那些天，八十多人同坐一室，狭窄、拥挤、闷热，令人浑身焐热汗湿，看着窗外来拿录取通知书的学生言笑晏晏，心里有如猫爪挠抓。有天晚上，我打开已自动关机的手机，收到小仙女发来的消息，她说 8月 17 号晚上来看我。我回复一句，手机就又没电了。

17 号晚自习下课后，校门口走读生人潮涌动，我四顾搜寻，踮脚看。终于，小仙女来了，只见她的额头在路灯照耀下，光洁饱满，连衣薄裙随风摆舞，显出苗条的腰肢，两只小脚踏着一双小巧的凉鞋，近乎赤足。小仙女把用纸袋包着的肉递给我，鼓励我好好学习。我笑着听着。

过了半月，已是中秋，我回家与爸、妈、老姐一起吃了几个广福月饼、什邡月饼，小小的幸福洋溢心头。但由于学习紧张，我便提早两天上了县城。彼时小仙女也在假中，她说她数学太差，要我帮她在学校的教师办公室里讲解一个下午。我照着数学的讲义讲了等差数列、三角函数……讲了一阵，小仙女不甚了然，我也懒懒的，觉得讲题没什么意思了。她拿出一个拍照手机，同我合影数张。

我又拿出书包里的广福月饼、什邡月饼以及剥了壳的柚子，让她吃。月饼她各吃了一个，说这是她所吃过的月饼中最好吃的。那时候我想，月饼是否好吃，也不那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