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老猫生了一窝小猫,个个娇憨可爱,我自是怜惜得不得了。婆婆瞅了瞅,无奈地摇摇头,这么多,哪里养得活呢?只得送与他人了。
恰逢湾里三姨婆屋头鼠患肆掠,三姨婆正是无奈至极,寻思着要喂养只猫儿。婆婆听闻后赶忙捉两只送下去。
然则这幼猫实在不好捉,大猫护得紧,几近寸步不离。一旦有人近了身,它就立即咆哮,后脊耸立,双目直瞪,露出一副咬牙切齿的神情,这模样甚是可怖。
婆婆几次欲近,那猫摆出待发之势,只得作罢。婆婆骂骂咧咧 :“老畜生,就会护崽子啊。”
我几次起夜绕过猪圈都看到了它。猪圈没有用于养猪,全部堆了生火的枯草。它在那摞枯草中央掏了个洞,一窝小猫在里头睡得香甜。
这老猫倒是机灵,会寻这么个好地方。枯草干燥暖和,这猪圈向阳处还有一行透气的砖孔,采光好,它也可以就着砖孔来去自如。
老猫白天不得抽身,觅食的活路尽数放到了晚上。婆婆把它的吃食断了,待其筋疲力尽时,可就护不了雏了。这老猫练就了一身的本事,主人不给吃食,它自个儿捉麻雀去,不知其使了如何路数,堂屋里头的凉板上总有一堆雀毛,弥漫着一股腥臭味。这老猫讨厌极了,干什么拖到屋里来吃呢?我也心生厌烦。
婆婆渐渐摸清了它的路数,专挑了一个夜晚,待其撺出了洞,一把端了窝。
老猫察觉崽儿尽失,彻夜哀鸣,经久不绝,惊得窗口几棵梅子树也是瑟瑟发抖。
此后,老猫夜里失了踪迹。直至某日三姨婆闲谈提及:每每夜晚,有只老猫从她家灶屋窜入,给婆婆捉来的小猫儿喂奶。那小崽儿头几日不吃食,饿得奄奄一息,见着怕是养不活的。这老猫来后,各个欢天喜地,现在已经圆圆胖胖,毛儿油光水滑。
婆婆诧异,老猫是如何寻去的呢?这个狡猾的老鬼。
可是,这样长大的小猫儿与老猫形影不离,落不得新主人的家,又怎么捉耗子呢?
眼见幼猫已足月,适可断奶了。三姨婆堵实了灶门的洞,老猫再也进不来了。
老猫不来了,可村里人家养的小鸡隔个三天两头少一只,大妈一日登门讨说法,说我们屋头的大黄猫吃小鸡。
婆婆气急,抡起扫帚朝老猫头上挥去。大声呵斥:“老畜生还怄气,晓得报复我了,你再去吃,定要打死你!”
我倒是疑惑,老猫一向规矩,如何此时会偷鸡了呢?
老猫的陋习非但未改,反而愈演愈烈,村里丢的不只是小鸡,还有母鸡。三爸拎着被咬死的大花鸡,扬言要打死它。老猫引起了公愤,群里人合伙进行一场大围剿。
老猫卧在牛圈顶上,静静地凝视一群大动干戈的人,不动声色。
那悲戚的眸子啊,流动着难以言喻的哀愁。看得我心头一颤,心里竟同情起它来。
三爸挥舞着笤帚赶它下来,它一动不动卧在顶上。小孩大声恐吓,它依旧不动。
三爸干脆爬上了牛棚顶,一棒直击。我以为它会逃跑,却并没有。那一棒死死地打在它身上,它抽搐几下,勉强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前行几步,硬生生地从棚上摔了下来。
“嘭”的一声之后,再无任何声响,我甚至没能听见它的挣扎。
为何呢?它不是一向机警灵活吗?它的好本领何处去了呢?我惊得一时恍惚。众人离去,渐闻几声细微鸣声,扒开牛棚里的枯草,只见两只胖乎乎的幼猫怯怯地挤在一起。窝里散落着几支鸡仔的毛。
众人哑然,各自转身走了。老猫为何不躲?大家都心知肚明。
惭愧惭愧。自此后,村里人再也不打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