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旅途的第三天,汽车在山里兜兜转转5个多小时后,终于来到了大山里的小寨子。这里没有拥挤的人群,一条小河从山中泻出,河边的秧苗开始微微发黄,寨里的广播正播放着音乐,充满苗族风情的民歌回荡于山水之间。
寨子在山上,我循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上山,绕过山坡上郁郁葱葱的大树,才算瞥见寨子的一角。寨门两边站着许多苗族少女,她们手捧盛满米酒的牛角,向来客笑道,要求喝完八碗酒才能进寨。那时候,我还不知深浅,把迎客少女的玩笑当了真,在进寨前当真连喝八碗。进入寨门,许多苗家传统的吊脚楼立在小路的两旁,用青石堆砌的房屋地基足足高出路面半米多,斑驳的石墙上还残留着上个世纪的口号,许多金黄的玉米从二楼垂下,紧紧地贴在墙上。这是一条幽长的小巷,我走了大概十分钟,眼前突然一亮,一个不大不小的坝子出现在眼前。坝子的周围依旧是吊脚楼,一群苗族的青年男女在坝子里围成一圈,为游客们表演民族歌舞。
这时候,我突然觉得头有点晕,果然,酒劲儿上来了。我扶着额头,径直穿过坝子,想找一个地方歇歇脚。我沿着来时的方向,又穿过一条小巷,阳光刚好越过吊脚楼低矮的屋檐,在地上投下了一片阴影,在这里,我遇到了那位苗族阿婆。她身材矮小,穿着一身黑色衣裤,上面用丝线绣着各色的花纹,胸前还戴着一个银锁。尽管喧闹的音乐声从我身后不断涌来,但她仍旧低头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摆弄着手里的针线活。我走到她身旁蹲下问道:“阿婆,有板凳吗?我头晕,想坐一下。”
“有的有的,你等到起哈。”她转过头,说的竟是标准的西南官话,只是语调比较低沉,“我马上去给你拿。”
阿婆转过身,从身后的小屋里拿出了一个木板凳:“坐嘛坐嘛。”
“看你这个样子,是在寨子门口把酒喝多了哇。”我还没有道谢,阿婆便接着说道。我摸了摸微微发烫的脸,不禁有点发窘。
“那些都是好酒,不是勾兑的,后劲儿是有点大。”
“是的是的。”我微微点头,赶忙把话题岔开:“阿婆,听你的口音,不像是这边的人啊?”
“对的对的,我是从四川那边过来的。”
“你是什么时候到这边来的呢?”
“忘了忘了,50多年前的事情,记不得了。”阿婆微微摇头,又开始了手中的针线活。
沉默了一会,阿婆又开口说:“小伙子,你也是四川人?”
“嗯嗯。”我点了点头。“那边还好不?”“好啊,现在好得很。”“我嫁到这边有50多年了,这么多年我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山下头的集镇。”阿婆开始自顾自地说了起来:“现在家里就我一个人住,不过我孙子过几天就要从凯里回来了,这不,这个就是给他织的。”
听阿婆讲着讲着,我才注意到,她胸口别了一朵黑色的小纸花。
“阿婆,现在你们这边被开发成了旅游景区,你们的日子过得怎么样?”
阿婆呵呵一笑:“还不是靠天吃饭。”
“现在你们还要种地吗?”
“当然要种啊,不种地我们吃什么啊!”
“是啊,不种地吃什么?”我沉默了,看着阿婆,我觉得自己问了一个无聊又多余的问题。
就这样,我和阿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半个上午。在她的针线之下,一朵红色的花渐渐在绸布上成型。时过晌午,我向阿婆道别离开。这时,我身后隐隐约约地传来了音乐和舞蹈的节奏,还伴随着一阵欢呼与掌声,可能是表演到了高潮吧。但我身旁的阿婆仍静静地坐着,她用手轻抚着额头,把身体微微翘起,半眯着眼睛说道:“小伙子慢走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