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是个土生土长的成都人,但是不喜欢吃辣。他一看见辣的东西就皱眉头,自然对麻辣烫、串串香不感兴趣。奶奶总爱打趣爷爷,“老爷子,你咋个不喜欢吃辣哦!你怕是个假成都人。”爷爷扒拉了口稀饭,“老婆子你别五十步笑百步了,你连一丁点儿辣都吃不得。”
奶奶也不能吃辣,甚至一闻到辣味都呛得慌。听二伯说,以前奶奶吃了加辣椒粉的烧烤,第二天嘴里就起泡了。
奶奶打小就从江南的小城里长大,也就染上了江南水乡的温婉与淡雅。爷爷在灶台边烧火的时候,经常就感慨起以前的奶奶。
“我跟你们说,以前你们奶奶可温柔了,声音柔柔地,软得像是可以掐出水一样。”每每说到这里,爷爷就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你看现在,这老婆子硬是泼辣得很,一天到晚管东管西的。”
奶奶冷不丁地瞥了爷爷一眼,掐着爷爷的耳朵说,“我咋个了嘛!你天天喝酒喝得二麻二麻的,还不准我管了?你要是少喝点酒,我自然就不说你了。”
“老婆子老婆子你轻点,耳朵都要被你掐烂了。我不说了不说了。”爷爷缩着头,连连罢手。
但用我们成都的话来说就是,爷爷死猪不怕开水烫。过不了几天,爷爷又要和我们摆龙门阵,“我跟你们说,以前你们奶奶可温柔了……”
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奶奶和爷爷越来越喜欢拌嘴。他们在灶房里面斗来斗去,像极了两只叽叽喳喳的麻雀。
但拌嘴是拌嘴,饭还是要吃的。两个都不能吃辣的老人,喜欢上了甜食。芝麻糕、龙须酥、绿豆饼、猪油糖他们都爱吃,但平时吃得最多的就是汤圆。
冬至那天正好是周末,我就买票回了一趟家。冬至,南方习惯吃汤圆,奶奶晚上也打算煮锅汤圆。爷爷在灶房里帮奶奶搓汤圆,爷爷皱着眉搓了半天,汤圆不是露馅儿就是不圆润,奶奶一脸嫌弃地说,“老家伙啊,包的哪里是汤圆哦!就和树上长得疙瘩瘤子差不多。”爷爷就像个被骂了的小学生一样,低着头灰溜溜地跑到灶台前烧火。
和爷爷这个生手相比,奶奶包汤圆是一绝:揪一坨面团子,往手心滚几圈,大拇指再戳个凹洞,塞一小团黑芝麻馅,往里一捏,再在手心里滚几圈,一个圆滚滚的汤圆就做好了。奶奶低头专注地包着汤圆时,眉目间总是流淌着温柔。爷爷说,这个时候的奶奶仿佛还和几十年前一模一样。以前那个扎着麻花辫的江南姑娘也是这样包的汤圆。
等水沸开了,奶奶把汤圆一股脑全扔进去,盖上锅盖,煮到汤圆一个接一个浮出来的时候就可以舀出来了。汤圆软软糯糯,馅儿料也足,爷爷一口气能吃一大碗。但晚上吃汤圆的时候,奶奶给爷爷盛了九个汤圆,美其名曰“九九长寿”。爷爷端着碗撇了撇嘴说,“这么少啊,还不够塞牙缝。”奶奶上下打量了爷爷一眼,说道,“你自己越长越肥,再多吃就变猪了。”
爷爷咬了口汤圆,又开始嘀嘀咕咕,“老婆子,你这个汤圆馅儿太少了,汤圆也越包越小了,吃起来不带劲啊。”
奶奶没好气地说:“这老家伙还好意思告状。他那把年纪,要少吃点糖,不然以后糖尿病了咋个得了哦。”
爷爷不占理,就只能端着碗汤圆,在灶台边上慢慢地吃。撇着嘴,看起来委屈巴巴的样子。
奶奶把汤圆端着给我,说,“小雪多吃点汤圆,长身体。”我看着自己碗里堆着满满的汤圆,有点苦笑不得,“奶奶,你给爷爷吧,我吃不了这么多。”
“你爷爷要少吃甜。你多吃点,把你爷爷那份也吃了。”
背后的爷爷嘟囔道,“老婆子都不给我多舀几个,诶!”
“你不需要吃那么多。我要是不把你管住了,你早晚要得糖尿病。”
不仅是汤圆,连平时的饭菜,奶奶都要管着爷爷。平时的饮食也是以清淡少油为主。爷爷总说,他娶的老婆都快变成妈了。每天都被奶奶管东管西,爷爷虽然嘴上每天都好像在骂骂咧咧,但还是照着奶奶说的做。
“老婆子喜欢管就让她管吧。我听着就好。这老婆子,年纪越大,担心得就越多。”爷爷往灶台里扔了一根柴,火苗跳动着,温暖了整个灶房。
“其实啊,我还是能吃辣的。一个老成都人不能吃辣就太丢脸了吧。”爷爷吃了个汤圆,笑着说道。
“只不过,老婆子喜欢吃甜,喜欢吃汤圆啊。我总不能让老婆子一个人吃汤圆吧。”
就算不能吃辣了,但吃一碗汤圆,陪你吃一辈子清清淡淡的饭菜。其实这样,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