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冬天,在一个小菜市场上,行人嘴里大都不住地哈着白气。人群中,一个肤色蜡黄,身形瘦小,穿着单薄的妇女正杵在路中间。她左手牵着一个面露怯色的小姑娘,右手腕上吊着一个好似随时都可以从中间断裂的编织袋,背上还背着一个正在一下一下地吸着鼻涕、嘴角挂着口水的孩童。不一会儿,她佝着背走到一个摊点前,略带疲惫地笑着问:“大姐,油条几钱一两(两根)?”摊主乐呵呵地说道:“8分。”“那……那还是来半两吧。”
这是38年前,奶奶带着尚且三岁的父亲和十来岁的姑姑,翻了几座山,来到贵州龙马场购买早点的画面。
那时,阿婆的早餐店还没有店名,更别说像样的铺面了。一个铜炉,上面支一个大铁锅,再加上一个小锡锅和半张布满油垢的铁丝网,这便是早餐店的全部家当了。
那时阿婆也还不是阿婆。年轻的她,就算站直了也不过一米六的身量,但干起活来可利索了。她把两个粗麻辫甩在身后,再系个常年都洗不净油渍的棉麻围裙,一有客人来,便利落地扯下小塑料袋,一捻、再一吹,右手迅速夹起一根油条,往袋里一折、往外一递,笑呵呵道:“4分儿。”
文革结束后的那几年,许多人来到小菜市谋生,也有许多从这里离开,收拾行囊外出打拼去了。日子一天天过去,孩子一天天长大,人们更是一天天向前走。在龙马场居住几年后,奶奶一家也离开了小菜市。
不想,这一别,竟是38年。2018年,奶奶如愿找到了年轻时打拼过的小菜市。在此前啊,每一次在去往贵州姑妈家的火车上时,看到那些在我眼里毫无差别的山,毫无差别的田地,奶奶总是会告诉我们,这是放牛场,再往前是犁子山。“当年我们赶场,背着一背篓炭,翻两座山去换粮食,一天要背几趟。”奶奶的神色淡淡的,眸子微微闪动着,静静地看着车窗外那些她熟悉又陌生的山峦。
“各位旅客你们好,前方是遵义车站,有要下车……”喇叭里传出标准普通话女声。奶奶回过神,又愣了一下,才忙招呼我们准备行李。
出站后,我习惯性点开滴滴出行,却搜索不到小菜市和龙马场。经过一番询问得知,小菜
市已经搬了。不出几分钟,司机便接上了我们。下了车,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雕花大铁门,透过一竖一竖的栏杆,可见绵软的绿茵草地上,有一座崭新的儿童滑梯。
我正打量着,突然,一句低沉而欣喜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兰妹儿,兰妹儿,还记得我不?”应声回头,却只见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奶奶,一头灰白的短发,眉毛也是灰白的,皱纹遍布,却很开朗地咧嘴笑着,向奶奶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奶奶认出这就是当年的大姐,忙拉住阿婆的手,眯起眼睛把她从头望到脚,又从脚望到头。奶奶的脸上满是笑容,“大姐,哪里会不记得噢!”
阿婆的早餐店就开在幼儿园对面。黄底招牌用红字儿写着大大的“阿婆早餐店”,玻璃店门内两侧靠墙放置了几排桌椅,左面墙上张贴着菜单价位,另一边则挂了几小筒紫色假花。中间用玻璃窗口隔开,里侧堆砌着竹编的大蒸笼,上层开着,温着炸得金黄酥脆的油条儿和羊肉饼、紫薯饼、梅菜扣肉饼等各色饼子。下层是满鼓鼓的蒸饺儿、包子馒头。旁边的电饭锅内则咕噜咕噜地沸腾着,冒着茶叶蛋的香气。后头放着一台大的豆浆机,有红枣儿的、有绿豆儿的……一进门,阿婆便对着里头喊:“小虎,招待客人!”声音刚落,便见一位穿着雪白厨师服,身材矮小浑圆的师傅迎了出来,乐呵呵地招呼我们坐下。他又急匆匆地走向里头,端出两杯盖着塑料盖儿的豆浆递给我们,“先喝着,尝尝味道,今赶早就去菜市场配的豆儿。”
这时,一位年轻姑娘走了进来,对他说道:“老板,一个酸菜,一个香菇。”说罢,他立马回到橱窗内,左手迅速扯下一个塑料袋套在手上,右手紧接着拿起不锈钢夹,把包子放进袋中反手一套,就将袋子递了出去。“两块钱。”男子微笑着。姑娘接过袋子,便拿出手机扫描橱窗上张贴的二维码……过了38年,阿婆还是那样精明干练;过了38年,阿婆的早餐店依然在那里。只不过这些个早餐店随着时代的变迁已经今非昔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