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没写字，名字我都快忘了怎么写。”我在捣鼓着毛笔字，奶奶看到了慨叹道。
　　奶奶生活的那个年代，读书是一种奢侈。奶奶的“以前”是从我会做饭的时候一遍一遍给我讲的。做饭时，奶奶负责在灶前看火，我就在灶后忙活。奶奶把火生好了之后，这也意味着，她要开讲了。
　　“读书的日子好啊！”悠长的声音给人无限的遐想。“但我只读了一年级，家里没得钱，你祖祖让我回去照管两个妹妹。”
奶奶顿了顿，“当时老师还说学费可以欠起，让我留在学校读书。”
　　“你晓得的，那个时候，都说女娃儿读那么多书干嘛？不读书回去了还可以帮大人的忙。”
　　我对此愤愤不平：“为什么男娃儿就可以去？重男轻女！”
　　“都是这样的，孙儿哎，那个时候就不是现在，那时的人没得选！”奶奶盯着锅出神。
　　我默然。之后呢？之后……之后奶奶十七岁结婚。也在那时，她被选为妇女主任，经常要去各乡镇开会并发言，这是她的光辉岁月。“我当时笔记本都有好几个，不会的字也写会了。”奶奶笑着给我说。
　　那些过往点滴就像跳动的火苗一样，时而明亮着，时而暗淡了。奶奶絮絮地讲完后，那顿饭也就该好了。
　　奶奶的过往和爸的过往我是交错着听的。在我上小学时，爸买了摩托车。自那以后，多少个夜晚，回家的路上有着爸的回忆和摩托车“嘟嘟嘟”的声音。
　　“你知道为什么我对你和你弟弟的要求这么严格不？”
　　不待我回答，爸把头偏向反光镜，“就是因为我没有读好多书。”镜子里除了一团黑色，什么都没有。他说完便把头转向前面。
　　我看着公路两旁一晃而过的影子，静静地听着。
　　“我只读到了五年级，不是我读不得，是交不起学费。”
　　车子拐了个弯儿，爸继续说：“上课的时候，老师说没有交学费的，站到后面去。我就和几个娃儿站到了后面，我们就站起听。”
　　“有一次，老师点没交学费的人的名字，念到我，看了我几眼：‘你，又没交？次次都有你，还念不念书啊？’我脸一红。”
　　那该是一个怎样的画面？破旧的教室，生气的老师，羞愧的老爸……那该是怎样的画面！
　　“每个人都有面子思想，我也有安。久而久之，自己就觉得不好意思了，我就没读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唯有认真地听，爸偶尔问道：“睡着？”
　　“没有啊，在听。”他恐怕不会知道我正在把他的期待记在心里。
　　总觉得生活是一场劫数，很早之前就被定义，每个人都有一种已知的命运，跳脱不开。
　　“奶奶，爸妈，你们觉得你们那个时代是什么样的？”
　　“穷，苦，难。”就是这样，奶奶、爸妈读书都未能如愿，全家的希望都寄托在我和弟弟身上。我们从小就被严格要求，在“黄荆棒下出好人”的“威逼”下，不敢在学业上有半点疏忽。家人总会拿出邻家大姐姐的例子给我们说，她是我们村第一个并且是唯一一个大学生。用他们的话来说，她是打出来的。
几年前的一天，我考试考砸了，回家后爸给我上了“思想政治课”。我听完就乖乖地看了会儿书。但当时好玩儿，爸前脚出门干活去了，我后脚就跑去找邻里的伙伴们玩。我打羽毛球打得正起劲，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听到爸在叫我的名字，我忙扔下球拍就往家里跑。等我跑回家的时候，爸坐在小板凳上，板着一张脸。
　　“刚刚跟你说的啥子？你又忘了？”爸厉声说道。
　　我眼睛一直盯着地面，心里七上八下，“没有。”
　　“那你又跑去耍？作业做完喃？”
　　“还……没……有。”我又慌又怕，不敢抬头。
　　……“今天把‘我的理想’写下来，写以后要干什么，你要怎么做，写完了就交给我。”爸撂下这句话就走了。
　　我气得直掉眼泪，愣愣地向书桌走去。我的理想，我的理想是……我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是个幸运儿，学习生活一直都很宽裕。当我说要买校服，买学习资料的时候，爸二话不说就把钱给我。“虽然一直给你们说要节约，但该用钱的时候就要用，学习上的东西当买就得买。”这样类似的话我不知听家里人说了多少遍。我们都在变，那句话还是老样子。
　　十多年来，家里的生活在爸妈的经营下，也日渐宽裕。所有的辛酸悲欢都在沉淀。如家人所愿，我和弟弟都考上了大学。录取结果出来的那晚，妈竟开心得流了泪。一段艰难的日子过去了，苦涩的岁月成为了美好的回忆，都平静了。
　　前人未开辟的山，未搭起的桥，未完成的心愿梦想，交给了下一代人。有一个转折点，以及在这个转折点努力做改变的人，来改变一代乃至几代人的命运。
　　爸说：你们的路还很长！对啊，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