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语:生活的贫瘠、年少的渴望、城中村的喧嚣、桥头的两元店、儒学的老师……一个个简单的生活片段,拼凑了我整个“粗缯大布裹生涯”却“年少今开万卷余”的童年。
2005年,我被父母接到外地读书,二十平米的霉烂瓦房里挤着我们一家三口。父母多方周折后,我拿到了当地的暂住证,半年后,终于在农民工子弟学校入了学。
没上过学的孩子胸中涌动着一阵狂热的读书渴望,因此,当我领到学校发的课本的第一天,我十分地兴奋,我终于不用坐在门槛上看房东孙女的显摆———她总是故意在我面前翻动包裹着卡通书皮的课本。我偏转脑袋,避开她打量的目光,盯着爬满青苔的台阶沉默不语。那天,我故意将书搁在窗台上,让风驱动着书皮奔跑,在“噼里啪啦”的声响里,我抬起了低了许久的头。
刚识得几个字的我压抑不住蓬勃的识字热情。翻烂了课本后,迫切地需要其他读物来填满无底洞似的渴求。一走在街头,我便要四处环顾,寻找电子银屏上的标语,或是蛋糕房小黑板上的今日推荐,连电线杆上的小广告也不放过。文字在街道各处奔腾跳跃,我在放学的路上追逐着它们的影子,那是只有自己才懂的乐趣。
识得的零散的字渐渐织成一张网,并以不可抑制的速度疯狂生长,急于揽括世界,包揽万象。学校里不时有人来推销一些儿童文学,家境不错的同学能买一两本,我干瘪的口袋里没有一毛钱,只能装模作样地挑一本看看。可看了没多久,就抵挡不住阿姨询问的眼神:这书到底买不买?只得万分羞愧地放还。后来我向同学借了一本《爱丽丝梦游仙境》,看到最后,书页竟分离了。多亏母亲纳鞋底的针,书勉强修补好了。可那个女同学再也不愿意借书给我,唯一的课外读物供给就这样断了,我只得另辟蹊径。
桥头两元店的喇叭经常嘈杂地叫嚣,起初我憎恶极了。后来知道店里有廉价图书,我便常进去逛逛。绕开饰品架,转角处堆着一摞《童话绘》。我常常放学后到那里翻几页,心满意足后才慢悠悠地往家赶。来得勤了,店里的阿姨也识得我了,我从来没有买过一件东西,她实在不欢迎光看不买的我,抽抽嘴角,转头说:“从来不买,还挺好意思的。”店里有一个叔叔,总是对我微笑。他在的时候,很热情
地请我看书,有时赠我一块卖剩下的雪糕。小店开了两年,直到某天伫足小店门口时,才发现它搬走了,桥头的喇叭也安静了,我心里却有莫名的失落。
三年级时我遇到了令我最难忘的金老师,他幼时患过小儿麻痹症,一条腿不能正常行走,因此,收发作业的活让我揽了。中午我在办公室帮他改作业,他有几本《中国国家地理》,我也常常翻阅。放学后他会单独给几个孩子辅导作业,我也跟着去他的出租屋凑热闹。屋子十来平米,除了一床一桌一椅,几堆方正的书,别无其他。我对他的崇敬之意油然而生,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城中村,逼仄的条件限制了所
有的生活,但禁锢不了人的精神需求,我找他借书,他时常慷慨相送。
城中村里搓麻将的声音此起彼伏,男人打麻将输了回来打女人,女人打麻将输了就打孩子,孩子心情不好就去踹他家的狗。这里一片狼藉:辱骂声,嬉笑声,炸臭豆腐的油烟味漂浮在巷子里。我蹬着母亲的破自行车,“哐当哐当”地拐进巷子深处找老师借书,只有那里难得几分清净。在纷乱嘈杂的日子里,我靠着金老师借我的书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春秋。
直到我转学回老家,我那干瘪口袋都没能攒足买一本书的钱。我庆幸我遇到的借我书的人,让我在那个贫瘠的年代里有一段富裕的阅读时光。那破旧的城中村,桥头的小店和我自行车篮里借来的几本书,组成了我的全部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