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病了。他愣愣地听医生讲个不停,到底也没听清楚自己得的是个什么病。医生说了个词儿,他也没听懂。医生说:“没关系,你按我说的,先拿药吃吧,这病不要紧。但是,不能再喝酒了,一滴也不成!”他只把这句话记得了。再回到家的时候,他把家里的酒全送人了。这一晚的他,在门槛石头上坐了一夜,想起了第一次去厂里烤酒的情形……1974年,他24岁。那是寻常的一天,山里的雨,如牛毛,如花针,有些缠绵,有些冰凉。在春雨里着一身粗布便衣,挽着裤管,卷着衣袖,挥着锄。明天就要去酒厂了,要把田里的庄稼都收拾收拾,至少可以有一段时间不用去惦记它们了。
第二天,他早早就收拾整齐了。在去厂里的路上,他望满山葱绿,听虫鸟婉转,吸天地芬芳,精神抖擞地来到了厂里,老板带着他熟悉每一道工序,一切都是那么新鲜。老板告诉他,从一粒高粱、或者玉米、或者大麦到一坛酒,需要经过复杂的工序和岁月的沉淀。首先是选高粱,再发酵、淘洗,接着用大火蒸熟,再摊凉。等高粱冷却以后就可以下酒曲了,按照一定比例和高粱拌匀,再进行入缸发酵。最后就是烤酒,整个烤酒的过程,包括了泡料、生火、蒸料煮料、冷却、拌酒药、装罐、发酵、最后蒸发酵料、出酒,大大小小数十道工序,十分的繁琐。
高高的厂房上爬满了酒菌,一排排整齐的窖池静静发酵。烤酒工们拿着铲子认真地拌粮、上甑,浓烈的酒香随着蒸汽弥漫在整个车间,经验丰富的师傅在专注取酒,这些简单的体力活背后,暗含着诸多“唯有如此”的经验和技艺。烤酒工人长期待在封闭湿热的环境里,顶严寒、冒酷暑,严格把控着酿酒的每一个工序,每个人都要轮着上夜班,也就意味着要在厂里呆一晚上。那时候的人们没有那么多的娱乐方式,而酒在这时就起到了关键作用。一盅酒,一盘花生,这就足够了,足够让工人们的情感升温。他也是在这时爱上了喝酒。有时是从厂里偷偷拿酒,有时是发工钱了就出去下个馆子,好好犒劳犒劳自己。总之,有酒有兄弟的日子是真的好啊!但那时候的经济不景气,几年间很多人选择了离开,一群人变成了几个人,几个人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一直在坚持,老人走了,新人又来,自己也从新人变成了老人,这时候再喝上一口酒,却只剩下了无奈。
无奈的他坚持到了最后,最后和倒闭的酒厂一起离开。听说深圳可以挣钱,好多工友都去了那里,这时他心里又充满了期待,而现实却是:在深圳呆了十几年,他从未见过一个工友,甚至连他们的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周围什么都变了,但就是嗜酒的毛病改不了,他心里想着,要是能再和兄弟们喝喝酒,该多好啊!
常年酒不离手的爷爷最后还是放下了酒杯,正如常年不见飘雪的泸州终究还是下雪了。黑夜笼罩,飞絮骤降,爷爷从家门口望过去,村子里的门户渗出丝丝温暖的红光。我多想,多想借着冬夜的暖光,为他再温最后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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