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后,腊梅幽香,城内城外,镇上村下,到处弥漫着腊肉、酱肉、香肠的味道,让人心醉,年味渐浓。
爸爸说,今年就不做香肠了,书上说,腌腊制品吃多了也不好。我们年岁大了,上楼也很吃力,爬不动了。还是初一到家里吃汤圆,你们都喜欢!
爸妈做的香肠味道不一样,有独特的做法和配方,好吃,全家只喜欢吃爸妈做的香肠。别家的香肠,一闻便知,常出现停箸投杯状况。去年,弟媳考虑爹妈岁数大了,决定把这一技术继承下来,于是专门请教了老爸老妈做香肠的秘方,自己按照秘方亲自做了十多斤香肠。结果小侄女儿只吃了一筷子,发话说:“这不是爷爷奶奶的香肠味道!”弟媳妇儿纳闷了,不都是按照秘方做的吗?怎么就不是那个味道了呢?!
女儿从外地打来电话,今年外公外婆做香肠没,想吃外公外婆的香肠了!我默然了,稍停片刻,我说“做,做,做,明天就做!”我给老爸老妈说了。
第二天,是新年的元旦。一大早,天寒地冻,薄雾弥漫,冰入指骨。菜市场热闹非凡,一派节日气氛。街口两卖梅花老人冷得直跺脚,梅香扑鼻。老远,我就看见父母坐在一摊位旁(爹妈年年都在大姐那儿做香肠),穿裹臃肿,头戴红色毛线帽,像一对老年企鹅。做香肠的大姐穿着红色围裙,操作如梭,似一幅柔婉和暖的画面。我走上前去,摸着妈妈的手,说,爸妈,这么早,天冷得很呢!我们自己做!妈说,我们六点钟就起来了,排在第一个。肉买好的,料配好了,马上就做好!妈妈面色浮肿,爸爸脸色清瘦,但都面带喜色。我一阵心热,说不出话来。
爸妈生我们三姊妹,哥哥弟弟和我。几十年了,年年一起团年,家的味道甜蜜而伟大。
爸爸是我们家里的主心骨。当老师、校长、教办主任,很忙,是全国劳动模范。奶奶是小脚女人,三十岁守寡,千辛万苦抚养爸爸和姑姑成人。虽然她一字不识,但坚持送儿子读书,跳出农门。自己再苦再累也从不叫一声。包产下户后,别人家的麦苗地早已发芽生根,郁郁青青,我们家的地像“癞头”一样,一边长出了苗,一边还没种下地。一个周末,爸爸读书从县城回家,没钱只有走路,60多公里,没有吃早饭。其他的同学早已坐车回家。奶奶在村头,从早望到晚。黄昏时,终于得到一个捎信:“段大娘,你的三娃饿晕了,睡在路边上”……爸爸被抬回,吃了几口米汤,方回过气来。
父亲工作了,爱奶奶,爱家。就算工作再忙,每年春节,爸爸也会亲自下厨。一过腊月,杀猪,做香肠,熏腊肉。回锅肉、香肠必不可少,爸爸还做九大碗,弄得满院子香气。饭还没有上桌子,奶奶就会“偷偷”地往我们嘴里塞一块肉,说:“快到院坝里去耍!”
红萝卜,抿抿甜,看到看到要过年过年又好耍,萝卜炖嘎嘎红萝卜,抿抿甜,看到看到要过年娃儿要吃肉老汉儿没得钱……儿歌声、嬉笑声在院子的荡漾,爸爸听到了,大声吼到:“有钱了,有钱了!瓜娃子!”
团年饭上,热气腾腾,一大桌子饭菜摆得几乎放不下,奶奶端坐正中,窝着嘴,笑得闭不拢嘴:“吃,吃,吃!”美好、幸福、甜蜜在荡漾,至深至远,浓得化也化不开,窒得人出息不得。
除夕夜,鞭炮响彻乡间山野,猛捶耳鼓,火花浸红面颊,空中曳着的硫磺味也是香的,直想用手沾来舐舐、尝尝。爸妈催催催:快睡了,明天穿新衣裳,到外婆家!我克制不住了,几次把新衣服穿上,又脱下,放在枕边。一切的美好猬集睫下,只等微明开启。
后来,我们三姊妹相继工作,结婚,生子,都有了自已的家和孩子,一大家人四世同堂。年年的年年,爸妈都给我们做香肠和腊肉。2002年,奶奶离开了我们,四世同堂变成了三世同堂。前年,我的小孙孙也来到世上,今年哥哥也当了爷爷,三世同堂又荣升四世同堂。虽然老人鹤然离开,新的生命呱呱到来,但年年都和爸妈一起团年没有变,年年吃爸妈做的香肠没有变,家的味道持久而恒远,深厚而温馨……但爸妈一天天老了,今年83岁了,他们的身体明显的不如过往。老妈去前年因病住院两次,检查出患有冠心病,爬坡上楼都觉着累。上个月,老人家严重缺盐缺钾,整个人都差点儿倒下,幸好医治及时,通过药物和食物调理,终于缓了过来。但大伤了元气,走路比过去慢了很多。父亲得糖尿病多年,一直靠药物维系,清瘦而平和。耄耋之年,他们青壮不在,活力渐去,步履迟缓,目浊耳背。怎不让人有些辛酸和痛楚!
弟媳说,今年也还要做香肠,好好把秘方拿捏拿捏,争取把爸妈的味道原汁原味传承下来。我也把这秘方写在了笔记本上,等明年一试身手。明年我真的能做出这个味道吗?
回家路上,我买了一束腊梅。爸妈做的香肠挂在客厅阳台上,与腊梅相映成趣。香肠的浓郁香味与梅花清香交织在一起,袭入心间,醉到我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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