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学开始打篮球,母校不大,每天一放学或是体育课,就能看到一群裤子都没提好的“小怪物”叫着跳着,怀里抱个圆滚滚脏兮兮的球去操场“占地盘”。平均海拔一米四到一米五的小男生们天天最大的问题不是明天去抄谁的作业,而是毕业前谁能扣篮。
当年最有希望达成这个壮举的是大诚,海拔冠绝群峰,球技睥睨众人,一身肌肉硬邦邦。而二号人物,便是在下,瘦瘦高高,是当年为数不多能摸到篮球网的人。每天,我们一群人打完球后,就一个接一个,助跑,高高跃起,手臂死命往上伸,幻想哪天一不小心就摸到了那冰冰凉凉或滚滚烫烫的篮筐。
七月份,气温常常逼近四十度,操场上除了几声蝉鸣,就只能听见一声声或兴奋或沮丧的怪叫。十来个小男生赤裸着上身,滴着大把大把的汗水,黑黝黝亮晶晶,泥鳅一样,为了一个皮球,玩得不亦乐乎。我和大诚交好,每天众人打完球后,我俩还会练练摸高。傍晚夕阳西下,火烧云大片通红,对面桥上的人常常能看见两个少年疯了一样一次次跃起,落下,跃起,落下。练完后,一人一瓶雪碧,拧盖,仰头,咕嘟咕嘟灌下,打着冒酸气的饱嗝,道声再见,回家。
到了六年级,依然没人能摸到篮筐。毕业前几天,我们组队打了最后一场比赛。“哈哈,马上毕业,这几天好多人哭了。”我笑着说。“就是,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好哭的。”大诚一脸不屑,但我看见他眼圈红红,分明有泪光闪烁。最后一场球,我们打得很放松,每个人都在竭力大笑,仿佛这样能冲淡些什么。
比赛结束。“完咯?”我看着大诚说。“完了!”大诚挤出个笑,有些别扭。“回家吧!”“好!”
我俩转身,背对离去。男子汉,不回头,像电视里那样。二高三,从幼儿园一路烂到现在的数学终于显现出了它最可怖的面目。纵使英语不拖后腿,文综名列前茅,数学却总是十分稳定,用一个个58、65打破我的幻想。当然偶尔也有例外,比如43、38。班主任老孙常常当着全班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的数学不用多好,甚至不用及格,得个八十分就一本有望了。”我想告诉老师,我娘亲以前天天算账,在她肚子里时我成天听各种数字,定是已经烦腻了,决心来到人世后坚决不碰数字,所以才到了今日这个地步。想归想,该学的还得学。我能把某些原本不及格的科目提升到前几名,但对数学我却束手无策。只能每天对着同桌说:“待我北定数学日,高考无忘告老孙。”受数学拖累,其他科的成绩也有不同程度的下降,好比拉肚子,不但伤胃,整个身体都会受影响。心灰意冷下,我日渐消沉。
可能是发现了我的异常,一天晚上,母亲像平常一样把宵夜端到我面前,仿佛漫不经心地说:“我们不求你大富大贵,以后平平安安就好。但有些东西,既然选择了就把它做下去吧,免得后悔,不划算。”我听着母亲的话,低头看着面条,热气腾腾,辣子鲜亮通红,充满活力;两片鸡蛋静静地卧在面上,沉静安详。每晚回家,母亲都会煮上这样一碗面,默默守着我吃完,从不过问我学习,从不责怪我成绩。我没抬头,说:“知道了。”风卷残云后,我提起书包,走进卧室,上锁。是夜,四更而眠。最后两个月几乎夜夜如此。高考,数学虽仍无起色,所幸其余成绩不错,不求对得起自己,只求对得起那每晚精心准备的一碗面。
如果以百年计,生命尚未过完四分之一,年少无知,轻狂浅薄,也不敢随便妄谈什么“人生”、“感悟”。只是希望自己能记得这场时间旅行中的一些事,和事里的一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