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城西有一棵老榕树,树下坐落着一条老街,我曾在榕树下狭窄的街道上来来回回地走过了三年时光。
如今,我已离开榕树一年,我仍不时想起雾蒙蒙的街口,想起那湿漉漉的街道,想起黄昏时榕树下的脚步。我的老街里的黄昏,我的老榕树,我永远的记忆路口。
我已望不见它,却知道它仍旧立在城西,头微微偏着,俯身望着静谧的街道。榕树向来是安静的,安静过几百年,许许多多善男信女在树下烧香祈祷,榕树默默接受,一言不发。也是在要离开的时候,我才知道,榕树曾在民国时期隐藏过一个秘密。那些因抗战而被迫南迁的文物,在某个月夜被偷偷带到峨眉老县城,其中一部分便藏在了榕树下。我更加对榕树充满敬畏,因为它的高大伟岸,它所经历的浮浮沉沉的历史。
榕树下那条狭窄街道,一旁是学校的白色围墙,一旁是整齐木屋。半条街的人住在老木屋里,靠在时间的背后,坐在低矮的檐下,嗑着瓜子,闲聊着,不曾看三三两两过往的行人一眼,他们是榕树老街的昨天。而在凹凸不平的路面的另一旁,挤满小摊,鲜活热闹,却是老街的今日。当然,还有很多幽深小巷,悄悄隐没在榕树的影子里。放学时,人声鼎沸,摊贩们从小巷里钻出来,卖着各种吃食,不大的街,容下了来自全国各地的食物。店家招牌上的字歪歪扭扭,桌椅也旧得发出“咿呀呀”的声音,但生意红火得很。学生们、路人们过往在老榕树下,而老榕树则以寂静的姿态在窄街中凑着热闹。
榕树落叶的时节总是不定的,有时在静谧的周末午后。行人稀疏,我为了躲避学习的压力,游离在榕树下的老街口。老街的路面上,水泥褪去的地方露出圆滑的小石头帽子,在阳光下闪着亮光。阳光难得透过榕树的间隙洒落在路面上。当光束斜斜地杵在眼前,伴着风吹,树叶就“簌簌”抖动起来,黄的、绿的叶片旋转着降落,光点也斑驳起来。这时,从老街里传来一串清脆的铃铛声,舒眼一看,一辆三轮正载着个年轻女子左右颠着移动过来,我也顺着铃铛声靠近老街,却不一定要进去。回头望望榕树,叶子还在,粗壮的枝丫却一动不动。有时望得痴了,会想象到榕树之外的场景,是否也有人跟我一般痴望过榕树?那人是谁?与我所处在的时光有交集吗?待回神,发现时间已不早,我也该回学校了。
比起来来往往路过的人,茶馆才是榕树的老伙伴。老街里的茶馆店堂很小,里边儿的人们多是老头,他们喝着我叫不出名的茶,永远打着我看不懂的长牌。一次,我从茶馆门口走过,突然一阵二胡声传来,那么近那么熟悉。我的心仿佛被揪住了,即刻呆立住,那是小时候曾祖父常把玩的音乐。在熙熙攘攘的茶馆里,二胡沙沙哑哑地唱着静谧,榕树的黄叶伴着翻飞。后来我才明白,当我想要再次回望榕树时,那声音唱的是离别。
如今老榕树下依旧是人来人往,那些曾经的学生们,那些慈祥的老师们,悄悄地在载满青春的时光沙漏里渐渐云散。有的东西变了,有的东西却一点不会变。物往往比人和事更长久,就如那棵屹立在几百年时光里的榕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