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记忆中父亲是喜欢喝酒的,无论冬夏,父亲都离不了那一杯酒。
母亲是不喜欢酒的,她更不情愿父亲喝酒,但父亲的酒坛却总是满的。从我记事起,父亲的酒坛不知换了多少个,里面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地换着。有时是枸杞,有时是大枣,当枇杷黄了,就是枇杷;当桑葚紫了,就是桑葚。小时候的我总是顽皮的,认为这些好吃的东西泡在酒里,酒就会变得跟果汁一样清甜。趁着父母不在家,叫上小伙伴们,几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围在父亲的酒坛口边。我带头尝了一点,有一些涩口一些辛辣,但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枇杷的果香。小伙伴们也尝了尝,一致认为不好喝,却盯上了那泡在酒里饱满金黄的枇杷。童年怎么那样贪嘴,我和其他几个小伙伴们竟你一颗我一颗地将那酒坛里的枇杷吃了不少。被酒泡过的枇杷自然带着些酒气,酒的味道渗进枇杷的果香中,淡淡的苦,微微的甜。过了一会儿,我们一个个的脸都染上了一层红晕,脑袋有些晕乎乎的。小伙伴们都在父母的呼唤声中有些踉跄地回了家。父母干完农活回来时,我正斜靠在门边,双眼微闭。母亲见我满脸绯红,还没放下锄头就来摸我的额头,以为我发烧了。当她走近闻到我满身的酒气时,偏着头看了看放在桌上的酒坛,顿时明白了大半。母亲半笑半怒地对我说:“你怎么这么好吃,连泡在酒里的枇杷你都敢吃。”听了母亲的话,父亲在后面哈哈大笑。母亲回头板着一张脸对父亲说:“你还好意思笑,你个大酒桶,以后怕是要带个小酒桶出来嘞。”转过头来却也忍不住咧开了嘴角。
父亲吃饭总是爱喝两口酒,但是父亲有胃病,因此母亲特意给他买了一个小酒杯,每次只许父亲喝一小杯。有时趁着母亲不注意,父亲又会偷偷再倒上一杯。每当这时,如果我在场,父亲就会讨好般地冲我笑笑,我也明白,就帮着父亲打掩护。
父亲特别宝贝他的酒坛子,生怕我们一不小心给打碎了,所以父亲总是不允许我们在屋子里打打闹闹。
年少的时候总是轻狂爱幻想,总是抱怨学校的条条框框。于是,我逃学了。我和几个小伙伴躺在河边的草坝上,听着学校的铃声叮叮当当。当最后一遍钟声响起,我们便嘻嘻哈哈地踏上了回家的路。还未到家门就看见父亲端坐在门口,我战战兢兢地走过去,试探性地轻轻叫了一声:“爸爸”。父亲黑着一张脸,冷冷地丢下一句话:“跪下”,我不敢违抗命令,只好乖乖地跪在门前。当最后一片被夕阳照亮的云彩淹没在无声无息的黑暗中,黑幕中的月亮隐藏在乌云下,只露出弯弯的一角,不知名的虫子叽叽喳喳的。大多数人家已经吃完饭,三三两两地出来纳凉,我像是一个暴露的小丑,人们的声音总让我感觉是在议论我,我的脸羞得滚烫。当几个小孩儿笑嘻嘻地从我面前跑过,我再也受不了了!当我气冲冲地冲进屋子,父亲和母亲正在吃饭,父亲端起他的小酒杯抿了一口,斜眼一瞟,依旧冷冷地说:“谁让你起来的!”,那时不知我哪来的勇气,也许是羞耻心在作怪,我竟冲着父亲吼到:“我不读书了,还有,我不要你管!”。父亲微微一愣,也许是没料到我有那么大胆子。很快父亲满面涨红,额上的青筋高高凸起,大声说:“你敢!”。那时我的心里实际是害怕的,但还是硬着头皮回嘴:“你看我敢不敢。”没想到父亲竟把他那宝贝的不得了的酒坛一下掀倒在地,抄起地上的竹枝就往我身上轮,我闭着眼睛,低下头没有躲避,我知道父亲这次是真的很生气。酒坛碎了,撒了一地酒香,破碎的玻璃残渣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我的眼泪不停地往外翻涌,不知是为了身上的痛,还是可惜地上的香。
那天晚上,父亲摔下酒坛的那一刻我永远记得。从此我不再提半句不想上学的话,在父亲眼里,只有读书才有出路,不再像他们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靠着天吃饭,靠着地养家,一辈子都得过着辛劳的日子。
那一年,父亲的胃病犯了,疼得很厉害,母亲便坚决不再让他碰酒,久而久之竟也戒了。父亲与酒的故事算是告一段落了,然而我与父亲的故事还在继续。我会陪着他直到故事泛黄,任时光将亲情酿成醇香的酒,这酒不醉,却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