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祖的甘蔗(作者:汪美林;文新学院13级学生;20160530)

浏览量:    日期:2016-06-07 09:27    作者:汪美林    来源:校报编辑部     审核人:

不知道是过了怎样的光景,去年路过老家的时候,才发现坝子边后坡田里的甘蔗都没了,听住在背坡沟里的阿婶说,自从在我家老房子里住的阿祖死了之后,甘蔗地没隔多久就荒了。
  她口中的阿祖是我的邻居,他们家只有两个人,阿祖,阿祖婆。村里都是土墙瓦房的时候,只有他们家还是厚厚的干茅草斜堆起来的茅草屋。近旁的鸭棚都是干谷草加些桦树枝棒,有一根没一根错乱搭的。一到下雨天,路过他们家屋檐,就能闻到一股谷草浸着雨水的味道。长期浸润后的谷草一点点变成深褐色,再顺着那些分叉在梁上的枝干尖慢慢凝结出一颗颗小水珠,滴打在半眯着眼望着远处天空发呆昏睡的鸭子身上。它们细密柔顺的羽毛就湿漉漉自然黏在一起,拧成一股股。
  那时,许多户条件好的,除了割把红薯藤喂猪,去地里锄几下供自家吃的菜地外,方圆几百里种甘蔗的少了,都说那玩意儿赚不了几个钱还费力,磨心。偶尔,哪根田坎上冒几根甘蔗苗,也扎眼。只有阿祖还种甘蔗。他家土坝子边上的后坡几块土里全是甘蔗,绿油油的在风里晃着,很远就讨着路人的喜欢。每到赶场天,他就砍十几根模样粗壮饱满的,宰了尖上割手的叶和根头上沾着泥的地方,赤条条一根根整齐地斜放在条凳上。他家坝子就在路边,零散的小木凳摆在坝子上,见了甘蔗,小孩们来都坐得住。过路的赶路久了,天色又早,就爱来歇脚,他也爱招呼。一根甘蔗才一两块,不一会儿,大家嘴里都嚼上了他家的甘蔗。服务是到位的,怕吃了嘴上一抹黑腮子,每根甘蔗都用镰刀刮了皮,阿祖用镰刀上下来回刮着,嘶嘶啦啦,地上就垒起了青色的小卷丝;整齐地宰成几节,一人拿上一节坐着唠嗑吃,其余的就插到背篼里拿回家。皮一块一块的被嘴撕完后露出青涩晶亮,似乎要被水分胀破的甘蔗芯,一口咬下去,脆生生的,干净,利落。
  小孩们见大人们都是“咔嚓”咬一小节又吐出汁水榨干了的渣,自己就用嘴撕了一点点,然后使劲地吐,渣老吐不干净,最后就变成一个劲喷着口水丝,一不小心就把旁边走路都还像喝醉了似的,却仍然拄着节甘蔗的小小孩,喷哭了,弄得坝子边上风里的甘蔗都看得津津有味,摇头晃脑。
  大家都夸阿公家的甘蔗好,脆又甜,干田里种的却不比沙土里差。这时,坐在坝子边,嘴巴里吧唧吧唧,扒着叶子烟的阿公就咧着嘴,连金黄发黑的几颗零散的牙都笑得合不上了。他在板凳上磕磕烟灰,一拍大腿“嘿嘿”笑着说道:“那是,我家祖辈到我都种了好几代人了。”
  没过几年,我们全家都陆陆续续搬到镇上去了,便把老房子给了阿祖住,村上的年轻人都打工去了;或者老了的为着照顾孙辈读书就上镇里定居下来了,再老一点的就被下一代送进了不花钱的养老院。
  阿祖婆死了,住在了那块甘蔗地里,阿祖很老了。赶场的稀落了,偌大的村子就只有风在说话。夜里,都能听见对坡上,哪个屋子的瓦片一不小心垮掉,碎在地上,“哐当”,在空空的屋子里清晰地荡着,在整个村子里荡着。惊醒的阿公披件衣服,就跑到后坡甘蔗地里溜溜。一口一口地抽着叶子烟,在地里甘蔗叶轻轻晃动的缝隙里,望着远处墨色不清的山黛。眼眸里的迷雾涌了一波又一波,一波波扑打在慢慢升腾的烟雾里,那些烟悠长悠长,像远飘的笛声。
  阿祖都快九十了。村里的干部动员他去养老院,阿祖不说话,依然割完藤子喂好猪,就去甘蔗地里,卷着裤腿,弯着腰锄花生草,浇浇粪。甘蔗叶在风里“簌簌”的互相摩擦,轻抚着他的头,他像抚摸一个小孩子的手一样轻轻地把叶子拨开。
  偶尔,有人路过老家办事,就会发现甘蔗地叶影里晃着个人影。过了好几天都不见甘蔗地里的阿祖了,背坡沟的阿婶挖土时,扛着锄头在门前喊了几声阿祖,屋子像从来没人住一样寂静。推开门,阿祖歪着头,硬硬的躺在门槛边上。阿祖挨着阿祖婆,被葬到了甘蔗地里。
  几年过去了,坟上的荒草在风里轻轻晃着,晃着,阿祖的甘蔗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