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的沧桑抚过记忆的裂痕,刻出斑驳的岁月,深邃而苍黄。浓浓的白雾,弥漫在公子山的山头,氤氤氲氲。这一年的父亲节,舅舅驾车带着我们一行人,来看望他的父亲——山头上那方矮矮的坟墓。
提及父亲,我下意识想到的不是血缘关系上的父亲,而是隔代的外公。对于从小在外公外婆的臂弯里长大的我而言,母爱源自外婆,父爱源自外公,自然而然地,我也把感情寄托在两位老人身上。
熹微之下,天空略显灰白。黑白照片上的老人依旧笑容可掬,和蔼可亲。我该如何回忆你,从花甲到古稀之年,骑着那辆调至到最大声响的电瓶车在无数个寒风或烈日中送我上学;我该如何回忆你,从小学直至高一,每当我睡梦中惊醒发觉快迟到时,你总是比我更快速准备好出发;我该如何回忆你,花白的鬓发,上千度的眼镜,还有戴着助听器的耳朵,你总是不顾家人劝阻坚决送我上学。还有印象最深刻的—你手上数不清的老茧。
原来的这双手,写得一手好字。只见你站在桌前,执着毛笔,凝神定气,宣纸上的墨字一气呵成,一笔一划,遒劲有力。也是扛过大炮拿过枪杆子的手,混杂着大漠泥沙和皑皑白雪,被子弹射中后,印记慢慢化作一团梅花状。这样的一双手,在抚育我之后开始布满老茧,主要原因归于那辆电瓶车。
我因贪睡而学校又远,时不时会迟到。你就在那时,买了一辆电瓶车。我总是慵懒地撩开被捂得严实的被子,露出惺忪的双眼看到的是窗外漆黑一片的世界,刺骨的风使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瞥见你早已醒来,尚有些浑噩的大脑瞬间清醒,急急忙忙穿好衣服。“电瓶车已启动,祝您一路平安”,略微刺耳的最大音量的提示音划破天际,还有些迷迷糊糊的我总爱将头深埋在你佝偻的后背,趁着零星的赶路时间再小憩一会儿。我安然闭目,殊不知,刺骨的风早已将你的手划破,手背本就粗糙得像老松树皮,在这势下又裂开了一道道口子。干裂而冰冷的早晨,你的手磨着电瓶车,风继续无情地刮着。流水般的岁月无情地在你绛紫色的脸上刻下了一行行深深的皱纹,而你却依旧注视前方,眼神坚定无比。
“电瓶车已关闭”,响亮的声音引来校门口许多同学侧目。我总会面带潮红,带着一点窘迫对你说:“下次停远一点吧。”不过你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的脸色,还有些怒气地说:“停远了你不懒得走过来吗!就停在校门口多好,赶快去吧!”
那些个梦般的早晨,伴随着小贩高喊卖早点的吆喝声和你用起茧的手掏出皱巴巴的零钱一并铭刻在记忆深处,却又渐渐散去,愈加模糊……
街道两旁柏树的梢头,垂着雨丝儿,淡若飞鸿,冷如微冰。我彳亍在家门外这条宽敞的大路上,再也没有熟悉的电瓶车划过天空的喇鸣声。步入高中的我忙于学业,申请成了一名住校生。寝室玻璃窗上的污迹因为亮度的增加而变得尤为突出,透明起来的空气包容了些许热量以后还是刺骨的寒冷,让人觉得无法接近。只是不经意间的浏览,看到姨妈发了一篇空间日志,才得知,你,得了肝癌。一霎间,心中所有围墙塌陷,像是有一尊瓷器在心里打破了似的,白色的碎片划出许多细碎的伤口,隐隐约约,轻轻浅浅,却又延绵不断的疼痛在内心深处某个地方蔓延。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凌晨三点,冬风呼呼地刮着,怒嚎着,如咆哮的狮子。它像一把镰刀,无情地割伤奔跑的人。待我气喘吁吁跑到重症监护室,只剩下呈直线的心电图。既而,再见你,已是大火焚烧后的一方小盒子。
你带着你布满茧的手,换了我整个成长时期的安稳。
散尽了几日的阴霾而绽放的阳光,有一种不可一世的气味。回忆湿透了天,漫漫长路,于你,我魂牵梦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