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么?一个人,下了趟江南。为了陪爷爷再去听场戏。
爷爷有多喜欢听戏呢,就是很爱很爱了,我倒是形容不出来。爷爷听戏的时候呀,眼睛总是眯成缝,咧着嘴,不时嘬一口他那紫砂小壶泡好的竹叶青。摇头晃脑,咿咿呀呀,曲到灵动之处,喟叹一声,好不惬意。唔~想想大概就像夏日里蜻蜓徜徉晴空,秋夜蟋蟀逗趣草丛那样的欢快有趣吧。我也很爱,就像我爱爷爷那样喜爱。
我刚到,便找了个民宿住下,乘着江南落日的余晖,慢慢走过古廊,青岩飞瓦是江南独有的秀色。假日出游,倒是不怎么幽静。不过也不至于人声鼎沸,坏了这一方景致。我喝了一碗酸掉牙根的酸梅汤,兴意阑珊,那深口玻璃杯装的紫色酸梅汤倒是晶莹剔透,不过不是冰的,少了几分口感,也少了几分古镇的味道。
乡间的草棚搭起了新戏台。新人旧曲,撩衣衫,轻抬脚,上绣楼。“侧耳且听胡琴起,霓裳水袖长空舞。”千娇百媚的江南女子温婉素净,朱唇轻启,那流波婉转的眸子依旧灵动。船家轻轻摇着乌篷船,我凝神听了几曲。胡琴咿咿呀呀,让这一片渔光晚寂更添几分好景致。廊桥边阿婆的茶香还似往昔一般甘冽,只不过弹指之间,岁月早已经换了容颜,堪堪留下一盏吱呀破旧的松灯迷迷离离地摇晃着。
看戏,有人看鱼贯而出的青衣,还看一副行头的花旦,看舞台上一蹙眉的忧愁,一回首的温柔,看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看尽人间冷暖。生旦踱着步子来来去去,净丑映着河面灯光泛起的涟漪,青衣水袖轻抚,低吟浅唱。花灯映在河面上,戏子醉步,抖袖翻袖,泼墨的行头,流淌着诗意。莲步轻迈,如行云流水。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将痴情一起挂在弯弯的弦月上和冰冷的床头。那些都是情怀,那些都是离愁,不过,现在,那些都是索然无味的音,索然无味的景。我想逃。
远处村庄的桨声断断续续地响起,恍若时光重叠,忆起那年夏夜白瓷碗里的冰镇酸梅汤。渔船上吹来的风,甜甜的,不知道是混进了小姑娘的胭脂膏粉,还是院子里阿婆刚刚酿好的槐花蜜。我侧耳听着阿公和爷爷摆道生活琐碎。耳边回荡着他们一阵爽朗的笑。
“爷爷,我想喝酸梅汤。”
“黄老,你孙女儿想喝酸梅汤呀!”
“小娃娃家懂啥,酸梅汤哪有竹叶青来咧安逸!”
“还要冰哩哈!”
“好嘛,你个鬼娃娃,人多小个儿,要求还挺多。”爷爷宠溺地笑道。我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冲着划船的阿公眨眨眼睛。
“小姐,船到岸了。”划船的不是阿公,也没有冰镇酸梅汤。我恍然醒悟。
“谢谢。”我轻轻地提起裙边,在桥边坐下。抬眼望去,岸边还是万家灯火。古镇的夜市花灯也是热闹十足。我凝气,轻声唤你,你却在时热时凉的间隙里,留下一个慈爱的笑容,哼着不成名的小曲儿,慢慢散去。人潮中红红绿绿,攘攘熙熙,我也只是依稀记得坐在古迹廊桥边,被酸梅汤冰得龇牙咧嘴还兴致勃勃和我谈论豪杰英雄、才子佳人的那个人是你。
少年的影像开始模糊,景物依旧,人事全非。恍惚桥边又看见了你对我笑着说:“当年铁骨铮铮,单刀赴会有豪情。”窗外雷声炸响,夏夜的雨来得声势浩大。窗外一场雨疏风骤,我却独自沉溺在委婉细腻的诉说中,于悠悠天地间饮一杯熏醉了的昆曲。
江南一行,于我就是成长。未来的路,还是得自己走,希冀那蓦然回首的一天我亦能笑着说:“单刀赴会有豪情”。
素净自持,笑看风云,再听一江南昆曲罢。雨歇,有人将草台收入油纸伞中,和着桨声,带回了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