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岁那年,跟爷爷奶奶学插秧。
我卷起裤脚,依然没能阻止我变成一个小泥人。我无暇关心满身的泥点,双手插腰,嘟嘴,眉头紧皱,喉咙里发出恼怒的声音:“我明明就是对齐了的啊!为什么变成这样了!”爷爷和奶奶直起腰,看着我不知是被太阳晒红的还是因愤怒而涨红的脸庞,又看了看我插的歪七扭八的秧苗,笑得合不拢嘴。
“哼,不干了!”
看着第一排爷爷为我测好距离插好的四窝秧苗直直地站立着,而我插的呢?间距越来越近,本该呈长方形一路向下的,结果却成了一个梯形,而且有的居然还从淤泥里浮了起来,我生气极了。可是我明明就是对着爷爷的“标兵”一路插下来的啊!明明就是按照爷爷吩咐的深浅插下去的啊!明明就是做对了的,为什么偏差成这样!如果当时那个小小的我知道什么叫“咆哮”的话,我好强的内心是仰天咆哮了的。
原谅当时的我还年幼,受挫了便掉头,一屁股坐到田埂上。可是火气并未消散,反而更盛。田里的秧苗,不管是我插的还是爷爷奶奶插的,不管是插得好的还是不成样子的,都对我摆出一副嘲笑的样子。
晚上回家在院子里洗脚的时候,爷爷开着玩笑地问我“蕾女儿,明天还要跟我们一路去插秧不?”我做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有气无力地说“想是想,就是我插的秧苗都不整齐,还要你们重新来,我只会帮倒忙。”爷爷大笑起来:“不会就学嘛,哪有人生下来就会的呢?我和你奶奶插了一辈子的秧苗,也不能说插得很好,插秧也讲究学问呢,插多了就会了。”
第二天,我开始认真观看爷爷插秧的动作:爷爷左手握着一把秧苗,右手熟练地随意一捏,便捏出三四苗秧子。用拇指、食指和中指拿住这一窝秧苗,无名指和小指加以辅助,再快速地插入犁好的田里,大概在淤泥没入手指三四寸的时候及时收手。这样插出的秧苗不深不浅,不至于“淹死”在水里,也不会漂浮在水面上,刚好合适。虽然爷爷奶奶一个上午或者一个下午都会保持着这样弯腰插秧的姿势不直起身来,但他们不会觉得累。我不停地直起身来,感觉我的腰还属于我的时候,爷爷奶奶便会笑着说:“你一直不停地直起腰来,反而会更加腰酸背痛呢!”偷懒的我老是趁爷爷奶奶弯腰认真插秧时偷偷地直起腰来,静静地看他们沉默地劳作。手里熟练的动作不会停下,而双脚也配合着不断地后退,为秧苗腾空间。就这样一排排的秧苗整整齐齐地排列出预备生长的好看阵势了。
前不久回了趟老家,又是家乡插秧的时节。
传统的插秧方式已被抛秧技术所取代。农民们有的站在水田里,有的直接站在田垄上,手里托着培植秧苗的软盘,将一根根小秧苗从每个软盘上的洞里拔出来,然后腕部用力,精确巧妙地将秧苗们均匀整齐地抛到田里。因为是站立着,且不需要一直移动,所以显得轻松省力,好似一名大将站在疆场上指挥着千军万马列队待命,好不威风。
旧时插秧法似乎已经被历史所淘汰,但爷爷弯下腰插秧的情景却一直留在我的脑海里。在几千年延续下来的插秧动作里,藏着先辈们多少返璞归真的智慧,我还得细细去体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