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按下快门,放下相机,看着缓缓逝去的水流,几秒钟后,我转身离开。前面不远处是耸立在火红夕阳下的楼群,蝉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吼着,让我想起怪兽电影里的场景。我想回头,但没有,就像每次和友人道别那样。只是这回,我清楚那位故人恐怕再也不能与我相见了,这是我最后一次看望西溪。
和许多南方城市一样,家乡也有一条河穿城而过,河有一些小小支流,西溪便是其中一条。从前觉得这名字有些好笑,但也隐约觉得它带着些欢乐的意味,“嘻嘻”,叫这名字的水应该不会太凶恶吧?事实也正是如此,西溪一直很温柔,但与其说是溪,不如说它是一条小河。西溪不深,刚好够我们这些十一二岁的毛头小子戏水,“放学去西溪”成为当年小学生圈子一句很流行的口号。西溪的水清冽凉快,两边的石壁上长着些滑滑绿绿的青苔,摸上去软软的,偶尔还能看见几条小鱼,听父辈说,他们小时候西溪里鱼虾很多,没肉吃的时候就去捞几只。这条小河虽远远算不上这座城的母亲河,不过它确实是一条“欢乐河”。
听闻西溪将被填埋是去年的事,今年暑假,母亲说等到八月就要正式动工了。我去看了下西溪,变化不大,只是水更浅更浑浊了,现在是断然不能下去游泳的。周围的西部旧城区已经被拆了大半,钢筋混凝土在骄傲地炫耀,对这景象我已习以为常。这些年走过几个城市,模样大抵相同,简直是工业化批量生产的典范。但当城市化要吞噬自己身边喜爱的东西时,心里还是有些落寞,我知道,自己得做点什么。当然,躺在推土机前抗议是不行的,但为西溪拍几张“遗像”,还是可以做到的。
于是每天吃完晚饭,暑气渐消之时,我便挎着相机出门。来到溪边,我先散一圈步,看看有哪些景色可拍,最后选取其中一个,每次只拍一张照片。我舍不得多拍,怕太快完成这项工作让我早早对这里失去兴致,也怕错过哪个微小的景色。
其实这时西溪已没有太多“景色”可言,溪水暗沉沉的,飘着些不明物体,两侧的青苔倒是长了不少,但已没有当初的翠绿,取而代之的是病态的黑绿,让人觉得肮脏。但我还是尽量拍,一片稍微干净点的溪水,一点长得还算健康的青苔,一株枯草,一棵光秃秃的树,一只在地上跳跃觅食的麻雀,一位在溪边望着溪水怔怔出神的老者,只要是和西溪有一点关系的,我都拍。西溪边的垃圾堆时常可以看见一个流浪汉,衰老,孱弱,让人心生怜悯。我时常想,他肯定也有过健壮的身体,快乐的时光和对未来无尽的希望吧?像从前的西溪一样。
最后一次从西溪回来的路上,我又想起好些年前那个在西溪里玩耍的下午,我们在水里尽情扑腾,大声欢笑,无所畏惧;几只白鹭从头顶飞过,看着一碧如洗的天空,我们觉得一切都将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