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不必太往前推,我们六十年代的人是与书信为伴的。
现在家里衣柜上还放着一箱书信,积满了灰尘。几次工作调动搬家都不舍得丢弃。
那年我15岁,进入一所师范校读书。家里五姊妹,父亲是民办老师,母亲在生产队做农活,用削瘦的双肩承担着全家的生计。还好,父母认准一个死理,盘儿女读书,让儿女不过他们一样的日子。
读书时温饱问题可是困扰着我啊。大致是中师二年级,16岁,正值青春发育期,长身体的时候,还有体育课,国家的配粮根本满足不了日益增长的身体的需要,肚子成天没觉得饱过,老是叫。上课时,眼睛直直的往食堂方向张望。冬天衣衫单薄,冷得瑟瑟发抖,晚上盖被又硬又薄(老棉花弹的),把衣服、裤子、帽子,甚至是袜子全都盖上,只有没把鞋子、箱子压在上面了(那时我们读书用的是薄木箱)。
书信成了我向外“求援”的无奈之举。我苦思再三,决定给我认为有办法的的二姑和初中班主任杜老师写信。
晚自习后,我独自一人坐在教室里写了两封信,一封给二姑,一封给杜老师。
信的开头、中间大部份,基本都是程式化的内容,问候啊,汇报学习生活情况,还写得很展开,开什么课,有什么有趣的事啊,还表了决心,要努力学习,报孝父母亲朋的养育关怀之恩,为梦想而奋斗!但心里挂牵的是最后的“主题”。
信的最后,“狐理的尾巴”终究掩盖不住了。笔锋一转,文风大变,克制不住描绘生活的艰难,极尽语言之能事,甚至说,对个人形象都有很大影响,云云……那一夜,无眠……第二天,贴上邮票(邮票也很珍惜的)寄出去,心里忐忑,但寄出了希望。
一来一往,一般要七八天吧。等待。到了第六天,等不急了,天天往收发室跑。我发现,象我一样跑的人不少。门卫是一位七老八十姓黄的老头,他每天会将邮政汇款名单用粉笔写在一块小黑板上,凡是有名字的,欣喜,激动……。但我一次次跑,一次次都失望而归……绝望,不提。第十天,我到门卫室,黄大爷抽着叶子烟,正在清点信件,他说,姚志辉,你有封信!我一看,是杜老师的字迹。很薄,很轻,拆开。一张备课纸夹着二元钱,信上杜老师说,我经济也不宽裕,寄上2元贴补贴补,祝学习快乐!我一阵激动。
没有收到二姑的回信或汇款。
一月以后,课间,我正在教室里看书,一个同学叫住我,“姚志辉,校门口有你汇款,请客哦”!我飞奔到校门口,小黑板上赫然写着我的名字。是父亲寄来的,在汇款单附言里,父亲熟悉的笔迹写道:刻苦学习,要节约!我落泪了……三十多年过去。时事变迁,我们已进入小康社会。二姑到我家做客,二姑已经老了,满头白发,脸色红润,双手布满劳动的老茧。二姑说,当时收到了你的信,但没有办法啊,一大家人都在青石板上,实在想不出办法哟,侄儿呢,真是对不起!不晓得啥子原因,当时为啥子那么苦啊!二姑歉然愧疚得很!她说,我只有给二哥(我父亲)带口信……表弟告诉我,他妈时不时就摩挲那封信,取出又放进去,叹息……。我沉默了。
父亲已过世三年了,我想,我不知道您得到口信的当时是什么情境,您为了给儿子寄上五元钱,是做出了多么大的努力!
写到这里,泪水滴滴,打湿了书笺……